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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宇
我開始注意到松樹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年方二十的我來到秦嶺山深處的自然保護區工作,身處群山環繞之中,遠離鬧市,滿目都是林海,注意力自然也集中在了動植物上面。而在眾多的樹木中,松樹也是我最早注意的樹種之一。當秦嶺山進入嚴寒的冬季,大多數高大的喬木都葉落凋敝,山色也從蒼翠變為青灰,而點綴其中的松林則繼續保持著深綠,給山體帶來些許生命的顏色,是當之無愧的“歲寒三友”之一。晚上睡在保護站的宿舍里,后窗外就是成片的油松林,夜深人靜中風吹過樹林的聲音格外清晰,有時如微微海浪,琴瑟共鳴,有時如驚濤駭浪,排山倒海,與這樣的聲音相伴入眠有十余年。偶爾了解到古人把松林中起風的聲音稱為“松濤”,每每有詩詞佳句描寫它,“千峰對茅屋,終日聽松濤”,“石暗松濤作,天空鶴唳聞”,這樣的意境原來我輩與古人共享呢,查詢過才知道,松濤聲中除了松針的摩擦,還有空氣通過密閉的松枝時不斷轉向和碰撞的共鳴,才形成這樣恢宏的自然樂章。
當時盡管禁止盜伐林木,但當地老百姓缺乏其他謀生途徑,不少人一有機會就進山盜伐,而我們的工作自然也主要是宣傳森林法,追蹤制止盜伐行為,處罰違法人員等。一段時間后,我就發現盜伐行為中以松樹為目標的非常多,而且不像其他木料要整根運回,偷盜松木的人往往會在砍倒松樹后立即用斧子把樹干削成近乎于長方體形狀,這樣便于搬運。這種長方體的松木會有木料販子上門收購,用途是作為“門窗料”,因為收購價不菲,當地很多人趨之若鶩,因此凡是靠近公路和易于搬運木料的區域內,稍微大一點的松木都難以幸免??撤ガF場殘留的木樁、樹皮、木片等一片狼藉,我們每每遇到這種場景也會很痛心,在工作中更加賣力,宣傳生態保護理念,打擊違法行為。所幸大約到了2000年后,天然林保護的力度進一步加大,當地經濟也有了新發展,交通條件改善了,人們打工方便了,開辦農家樂有生意了,盜伐現象開始明顯少了。還有塑鋼門窗等新材料新工藝出現,也讓“門窗料”沒有了市場。山上的油松、華山松等松樹逐漸又多了起來。
松樹渾身都是寶。林區的冬季,升起爐火才能抵御嚴寒,用過爐子的人都知道,要迅速把爐火燒著,也是個技術活呢。有聰明的同事發現用干燥的松針、松塔引火很快,原來它里面含有松脂,易于燃繞。松子也是松樹的饋贈,當地人把松子從華山松松塔取出后,用鹽水煮過,吃起來咸中透著香,雖然比不上東北的紅松子個頭大,但也是難得的美味呢。只是后來聽說松子也是松鼠的最愛,林區松鼠數量的變化竟然與當年的松子、橡子等的產量關系密切,我喜歡欣賞精靈可愛的松鼠,因此有意不再吃當地的松子了。
2010年前后,我在保護區也參與了松材線蟲病監測防治工作,經過培訓我才知道,“松材線蟲病”被稱為“松樹的癌癥”,在自然條件下松材線蟲病可危害松屬植物45種。松樹一旦感染該病,最快的40天左右即可死亡,如不進行人工干預,3-5年便可摧毀成片松林。1982年,松材線蟲病從日本傳入我國南京中山陵,30多年來疫情已傳播擴散超全國18個省,發生面積超900萬畝。因松材線蟲病損失的松樹累計達數十億株,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和生態服務價值損失上千億元。有專家估計,如果松材線蟲病疫情得不到有效控制,不但以松樹為主的景觀不復存在,而且對生態環境將會造成嚴重的破壞。因為對松樹資源的擔憂和工作職責驅使,我開始關注這種病害。松材線蟲作為“元兇”,我們人類的肉眼看不到,而它能不斷傳播,靠的是它的“幫兇”——松褐天牛,松材線蟲和松褐天牛合作起來危害松樹,就是由松材線蟲大量繁殖抑制松脂分泌,松褐天牛趁機繁殖,而幼體松褐天牛成年后擴散時又攜帶了成千上萬的松材線蟲入侵新的健康松樹。因此防治工作就包括了誘殺松褐天牛、處理病木、注射抗病藥物、組織疫區松木及其制品擴散等多種手段。再次進入林區時,只要發現松樹出現黃褐色、紅褐色不脫落的現象,便會高度警惕,走近進一步排查。幾年來,通過保護區防控力量的持續監測,幸未發現松材線蟲病侵入保護區內。而全國上下對松材線蟲病的防控力度還在進一步提升,管控措施也更加科學。管控和防治取得成效,這是松樹之福,更是人類之福。
2013年開始,保護區森林體驗工作開始了,把周邊的中小學生帶進森林里,通過眼睛看、鼻子聞、耳朵聽、手指摸摸、嘴巴嘗等方式,感受原汁原味的大森林,并學習樹種識別,了解生態現象。如何策劃好科學有趣,學生喜歡的體驗活動呢,我們這些工作人員可是煞費苦心了。松樹因為在林區分布廣泛,識別特征明顯,也就成了體驗活動中常常出現的角色。不管是華山松與油松松針數量5針1束和2針一束的差異,還是松樹輪狀分枝,以及數分枝層數推測樹齡,都是孩子們可以親身參與的體驗活動,而嬌小的油松松塔和魁梧的華山松松塔,也成了孩子們愛不釋手的森林禮物。
近兩年我的生活中也多次關注到松樹。
一次是雨后進行自然觀察,發現華山松的松針貌似變“粗”了,仔細觀看才發現,原來是一束5針經讓雨水粘合在了一起,我才發現5根松針的棱角竟然是相互契合的,組合起來剛好是近乎圓形的橫切面了。
第二次是好奇于松樹渾身都散發著松脂味道,不管是松針還是枝干,用手摸一下就有濃郁的松香氣味,有時候黏黏的很不舒服,通過查詢資料才知道,松脂加工的松節油和松香都是重要的工業原料。原來松樹體內,從木質部到韌皮部,甚至包括樹根和針葉,全部都有輸送松脂的細密通道,可謂四通八達,而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松脂對松樹有保護作用,可以填充傷口,也可以殺死入侵害蟲的幼蟲,只是它們這種千萬年來形成的自我保護本能被松材線蟲破解了。
第三次是家里置辦新家具,看上了一個松木書架,組裝起來打量,木質紋理質樸天然,手感滑潤,散發著淡淡松香,令人不由得心生喜愛。無怪乎松木一只都是人們推崇的家具材料呢。
第四次是欣賞辛棄疾的詩詞,竟有一首詞寫的自己醉酒后與一棵松樹發生的囧事,詞名為:《西江月·遣興》“醉里且貪歡笑,要愁哪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大意是醉酒后只想開心的笑,哪里有功夫發愁呢。近期讀了古人的書,發現信了也沒什么用。昨晚上喝醉了倒在松樹邊,問松樹:我醉的厲害嗎?松枝被風吹動,我以為它要來扶我,就用手推它,說“走開”。全詞詼諧有趣,詞人把松樹當作了人。我猜想,詞人如果當時確實醉的厲害把松樹當作了人,事后作詞時恐怕也不記得。由此判斷詞人當時半醉半醒,認得那是一棵松樹,但寧愿把它當作人來對話,或許詞人和我一樣,也欣賞松樹吧。
對松樹,愈加了解就愈加欣賞,愈加欣賞就愈加想要了解。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陳毅元帥的詩詞膾炙人口。松樹挺拔堅韌,不屈不撓,樸實無華,還有這么多實用價值和趣味,或許這些都是讓我長久以來并繼續欣賞和喜愛它的原因吧。(公眾教育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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